邢雅晨【电影 名画】《私人订制》，现实点吧，诸君！-电影中的名画

邢雅晨
2014年贺岁的电影《私人订制》一出，就遭受无数观众和媒体的非议：炒冷饭、几段小故事拼接凑数、植入广告太多、莫名其妙的环保道歉、笑话贫瘠到从网上抄老段子……您老为了导演春晚也不能随便拍个小品合集敷衍观众呀。
面对这些非议，冯小刚总是笑着点点头：“对对对，你们说得都对。但是这电影就是贺岁图个乐，您呐千万别当真，呵呵呵……”
就像影片开头说的：“本片三段故事皆为虚构，其情节人物在现实中均无迹可寻。荒诞谐谑，博君一笑。”

有没有一丢丢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的感觉？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冯导是不是暗藏了玄机？用“无迹可寻”打着幌子，让真事隐，让假语存？
《私人订制》除了“性本善（范伟）”、“一腔俗血（李成儒）”、“有钱（宋丹丹）”三段故事之外，片头一段帮苗圃圆梦“宁死不屈”的故事，怎么没有算成一段故事呢？
因为片头的故事并不是正餐，而是能解开“私人订制”全部密码的楔子。
楔子（苗圃）
巴赫的钢琴曲
笔者当年在电影院看这部电影时，最记忆犹新的就是片头的钢琴曲，即本文开头的音乐（BWV773）。当时我比较兴奋，“巴赫”俩字脱口而出，遭到了一位前座小姐姐鄙夷的白眼，眼神里分明写着“装神马装，就tm你懂！”
突然重击琴键，音乐戛然而止，拉开了楔子的大幕——整个楔子是用黑白片形式播放的，为的就是和后三段故事区分开来。
黑白片伊始，杨重（葛优饰）坐到钢琴前，演奏了一曲稍微简单的巴赫。杨重让马青（郑恺饰）猜作曲者，马青一头雾水，猜了肖邦。
不得不说，郑恺的演技的确在线。他猜肖邦的时候，给了杨重一个类似我看到的白眼，潜台词似乎在说“工作就工作，这个时候搞什么高雅？”

脑中空空的马青
杨重重击琴键，演奏再次戛然结束。
揭幕就重复套路演奏了两次巴赫，如此布置的结构是什么用意呢？杨重演奏巴赫给马青听，那最开头的巴赫是不是导演刻意要给观众听的？
塔希提少女
除了装了一次音乐B，杨重还意犹未尽，又装了一次艺术B。他指着墙上一幅画卖弄：



Two Tahitian Women（塔希提少女）
作者：Gauguin
年份：1899
类型：布面油画
尺寸：94 cm × 72 cm
收藏：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，纽约
塔希提，另译为大溪地，是南半球绝佳的度假胜地，它没有受到现代文明侵蚀，正如画中少女一般无邪淳朴。《私人订制》拍摄地海南，海景可以媲美塔希提，也同样未受污染，算是祖国的一片净土。
站在一旁的小璐看出来杨重非常喜欢此画，心领神会地要献宝。
杨重却反问：“你在侮辱我吗？”
小璐：“不，我是在跟您谈条件……”
装艺术B对影片主剧情，甚至对楔子的剧情也完全没有任何作用，为什么会和巴赫一样放到楔子里面呢？先卖个关子。
自己人
杨重马青几个人原来是在角色扮演，配合苗圃饰演的客户，玩一出“宁死不屈”，圆她做大英雄的白日梦。
私人订制小组为了尽快把这个非要体验“牢底坐穿”的客户苗圃打发走，假扮“自己人”放苗圃越狱。结果矫枉过正，在逃跑的一路上苗圃发现，所有人都是配合她越狱的“自己人”，大失所望，大步走回了敌营。
楔子结束。之后无缝接入了圆梦团队四人组对“私人订制”的广告介绍：
当你又一次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，你应该求助于私人订制……

除了24年前的电影《顽主》里面的主人公杨重（也是葛优饰演）和马青（原来由梁天饰演，梁天在《私人订制》另外客串了一位大夫），出轨双侠小璐和百合加盟，构成了“私人订制”四人组。
最后，引出电影名字《私人订制》，正片正式开始。
如果不深追究内涵，这个楔子从表面上是很成功的。通过一个帮客户圆梦的案例，介绍了主要角色，介绍了电影要讲的主要内容，顺带手抖了一个小包袱。
深层次上，楔子还揭露了一件事情——《私人订制》正如影片名字一样，是为每一个观众“订制”的电影。
巴赫就是弹给屏幕前的您的，虽然您可能完全听不懂，不过您现在可以浸入到电影里，成为我们“私人订制”的客户了；
“情节人物在现实中均无迹可寻。荒诞谐谑，博君一笑。”这句话既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，也是骂完人就跑的免责声明。它隐藏的含义是，我们电影里面的情节人物说的都是您，请自行对号入座；
“私人订制”的广告，正是介绍给银幕面前的观众们，这部电影要为您启动旅程，去做一场白日梦。主角的分工都已经明确，在接下来的剧情里面，他们要对观众们做：心愿规划、情景设计、梦境重建、心灵麻醉。
演绎的三段故事，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梦想。大家都是自己人，谁都一样，谁也别笑话谁。
三段故事
三段故事的层次非常明确，基本上是大众共同的梦想诉求：都想当官，都想高雅，都想有钱。
性本善（范伟） — 权力
这一段代表了大众对权力的梦想。“现在贪官污吏那么多，如果我成为干部，一定两袖清风！”

经过反复的演绎，四人组为范伟总结出一个结论：您上来当官也不见得当得好。
“为官一任，不犯错误，但也不作为，它也是一种腐败呀，同志。”
翻译过来就是，您只看见当官的吃肉，没看见当官的挨打。都说自己能妥当行使权力，其实您的行政能力是极其堪忧的，基本面都不达标，就更不必谈两袖清风了。
一腔俗血（李成儒） — 高雅
这一段代表了大众对高雅艺术的追求梦想。
同时也可以看做冯导自己的志趣，很明显，李成儒所演的就是冯导自己，俗电影拍了一堆，得奖一堆。现在想拍些高山流水，怎么却寸步难行呢？


冯导是有睚眦必报的脾气的，他拍《唐山大地震》，拍《1942》，就是在高雅电影艺术道路上上下求索，却被观众的票房选择打回了原形。所以冯导在报复，借李成儒阴阳怪气地说了很多讽刺的话。
杨重：“你们电影是大众娱乐……你们电影门槛多低呀……你们电影多便宜呀……你们电影走的是客流量……”
“你们电影”的排比句式，像不像京片子揶揄人？
四人组用了最夸张的方式帮李成儒完成了拍高雅电影的心愿——大换血。
终于脱胎换骨，李成儒得偿所愿，开始探索高雅艺术。观众们却仍然不买账——

更讽刺的是，是听不出巴赫和肖邦的马青让众人嘘声，好好欣赏艺术。
有钱（宋丹丹） — 有钱
不当官，不追求高雅了，求个最基本的梦想总行了吧？我们就想有钱行不行？
依然不现实。
当宋丹丹问起，她的一千亿是从哪来的时候？四人组用了排除法告诉她：在非常富有的层面上，没有勤劳致富这一项；祖上遗传，能留下雄厚的家产也并不靠谱；成为壕，只能立足于暴发。

挥霍了一整天，宋丹丹过足了有钱的瘾，然后杨重告诉了她一个真相——





看吧，有钱人也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生活滋润。
都想圆梦，但都是做梦。冯导把一个一个梦想拆解开，给您解析透了，告诉观众们梦想都不现实。
有意思的是，三段故事，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一件接一件顺序发生的。
在范伟找到白百何提出圆梦需求时，背后郑恺另外接待了两个小女孩，正是关晓彤和另一个年轻女演员。从时间轴上可知，当时李成儒正在接受雅的改造。

第一段故事，范伟提要求时，后面马青接待了两个年轻姑娘

第二段故事，将李成儒“去俗化”改造后，马青接待了关晓彤
冯导用剪辑技巧告诉观众，三段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相互交叉的。也就是说，观众虽然各有不同梦想，也都是不现实的。
道歉
最被观众诟病的就是突兀的道歉环节了。莫名其妙跳出来环保的公益广告，和前面的圆梦有什么关系？
当告诉完大家各式梦想都不现实之后，我们只有老老实实过日子了。可是糟心的环境问题是广泛的，是让所有人都揪心的。顺带手给海南做个广告。
所以冯导呼吁，保护环境，向已经被污染的地方道歉，给大家看看触目惊心的现实。这些就是建设美好生活的代价。
话锋一转，冯导亲自用自己的声音上阵，最后又黑了观众一把，用网络老段子的方式：
冯： “如果您有一百万，您愿意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吗？”
杨：“愿意”
冯： “您有一千万呢？”
杨： “愿意”
冯：“您有一个亿呢？”
杨：“十个亿都行”
冯：“那如果您有一辆汽车，您愿意捐给别人吗？”
杨： （摇头）
冯：“您有十个亿您都愿意捐，为什么车就不行了？”
杨： “因为我真有一辆汽车。”
翻译过来就是——雪崩时，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。
冯导指的是众人在环保问题上的态度，骂的另有没有槐树呢？不得而知了。
《私人订制》既不是《甲方乙方》的续集，也不是《顽主》的续集。从植入广告的炉火纯青的技艺来看，它其实是《大腕》的续集。
嬉笑怒骂着，票房收了7个亿，冯导把《唐山大地震》和《1942》赔出去的钱一并回了本。
都现实点吧
电影看完，黄粱一梦过足了瘾，走出电影院，你还是你。
就像宋丹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寻常巷陌一样，我们各回各家。
我们也不禁像宋丹丹问上一嘴，拍电影花这么多钱，就为逗我这一乐吗？

这也是冯导纠结之处，拍电影为的是什么？为观众开心？为王中军赚钱？为他自己是什么呢？
冯小刚的理想其实就是楔子里的那幅画《塔希提少女》。怕大家不熟悉《塔希提少女》，台词刻意说的是“高更的《塔希提少女》”。
高更的生平或许少有人知。更著名的或许是毛姆以高更生平为蓝本所著的小说《月亮和六便士》：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原本是富足的股票经纪人，在家庭美满，生活富足的情况下，他为了艺术理想，毅然决然和一切美好生活断绝了关系，只身去了大溪地做他的艺术创作，大溪地是他精神的圣地，是他创作的源泉，是他理想的代名词。斯特里克兰虽然经济上饱受了痛苦，但是精神上得到了莫大的满足。
月亮是理想，六便士是现实。月亮我所欲也，六便士亦我所欲也，二者不可得兼。就像塔希提岛上的少女，淳朴无邪，却也衣不蔽体。
而真实高更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二元化。真实的高更性格更冯小刚一些，是一个火药桶。他与亦师亦友的毕沙罗反目，和梵高初见能志同道合，也能因为艺术分歧分道扬镳。
真实的高更生平也更冯小刚一些，是一个纠结体。在做股票经纪人的时候，高更已经在艺术上有了一定造诣。只是为了更上一层楼，他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，比如徐帆（误），在塔希提岛上他也并没那么坚决，也曾写信给自己的妻子怀念从前的美好。
就像楔子里说的，取得理想——取得《塔希提少女》那幅画是要“讲条件”的。
在劝观众们现实一点的同时，他自己是不是也该现实一点？
最厉害的讽刺寓言，是带普适性的，是双刃剑，是七伤拳。讲寓言的人自己也落了个鲜血淋漓。
不知道冯导究竟牺牲了什么样的条件，但是近几年，我们看到冯导已经勇敢地踏出了探索的步伐，《我不是潘金莲》的摄影构图和《芳华》的题材选择都能看到他不断的突破。
又到了狗年，冯导进入了本命年，也是耳顺之年。希望能继续为观众带来更好的作品，无论是俗还是高雅，我们一定都会喜欢。
彩蛋
在范伟的故事中另有一次献画情节：

白百何在佳士得捡漏捡到齐白石画的所谓“十二生肖”，打算送给“领导”。冯导喜欢的艺术作品，和大众喜爱的所谓的“齐白石作品”，高下立判。


而女属羊男属狗的梗指的正是徐帆冯小刚二人。

春节快乐。
影片信息（源自豆瓣电影）：
私人订制(2013)
导演: 冯小刚
编剧: 王朔
主演: 葛优 / 白百何 / 李小璐 / 郑恺
参考文献：
Wikipedia - Paul Gauguin